随着文化环境的宽松,随着人民对传统文化的进一步理解,我家的老宅院

发布时间: 2022-09-04
随着文化环境的宽松,随着人民对传统文化的进一步理解,我家的老宅院和那些家人成了我创作的不尽素材,成了我的作品中一道深厚的文化背景,那些陈年的人和事,如久存的佳酿,【不绝如缕】,由那尘封的坛子里冒出,让人心醉。如今,院子没有了,人也早已四处分散,空剩一片旧址让人伤感。
北边的拆迁还在继续,墙壁倒塌的声音不绝于耳,我站在夏日的骄阳下,在暑热中寻找昔日失落的阴凉,狗一样在废墟上寻嗅,寻找家的气息,寻找那落于砖头瓦块中记忆的丝丝缕缕。两个逃避午睡的小孩子,在树阴下远远地看着我,一脸的不解。对他们来说这里或许比游乐场好玩,他们只是因了这断壁残垣而兴奋而新奇,跟我完全是两种心态。东面环城路上车来来往往,嘈杂烦乱,现代气息的声浪阵阵逼人。原本这里是条静谧的深巷,房拆了,遮挡没有了,就显得空旷突兀,有了光天化日的惶恐;让人感到历史进程的脚步,迅猛、粗犷,甚至有些无情。
我们毫无办法,我们别无选择。
老屋的残骸中,有棵枣树伸出怯怯的荫,张开弯曲的枝,召唤着我。我走过去,抚着它粗糙的满是尘埃的干,心里涌出无限留恋。“庭树不知人去尽,春来还发旧时花”,枣树的枝头已经结出了青青的小枣,即便到熟,它们也是那种既不甜也长不大的极普通的枣,这种没有经过调教的枣树,北京城的老院子里,几乎家家都有。
枣树的年龄比我大,日本占领北平前夕,我的父亲领着儿子们在后园挖防空洞,在洞口的位置,突然发现了一棵小苗,本可以一锹铲了它,三哥却生出恻隐之心,跟父亲商量将它留下。于是它就留下来了,并且一天天长大,像要急着报答谁似的,匆忙地结出了许多丑陋的小枣,年复一年,从不间歇。
如果说是父亲和三哥保留了它的生命,那么我便是对它最为关注的伙伴了,我们成了这座宅院里最【相得益彰】的一对物件。爬树的本事就是在它身上练就的,它细嫩的枝干,不知经了我多少回的上上下下,我熟悉它的每一个突起,每一个分杈,就像熟悉自己的胳膊腿。有一回光着脊梁在树上摘枣,遭到父亲呵斥,慌忙中抱着树干滑下,整个前胸被划得鲜血淋漓,母亲心疼得掉眼泪,说一个小姑娘家弄成这样怎么得了,责备父亲不该那样凶狠地呵斥我。父亲说全北京也没见哪个姑娘光着脊梁在树上坐着,【荒腔走板】得过头了。
现在,父亲不在了,母亲不在了,三哥也不在了,枣树还在,还倔强地站立在废墟之中,承载着它的感激,也承载着我的童年……
一片碎瓦在我的脚下滚动,竟然发出了清脆的金属般的音响,让人的心猛地一颤。我弯腰将它拾起,沉重得如同拾起了整座屋宇。雕花的滴水瓦应该是第二进堂屋檐上的旧物,质地坚硬,击之如石。百年来,高高在上的它饱受了戏曲的浸润,看遍了生旦净末丑的表演,称得上是老戏迷了。在我的记忆中,每日晚饭之后,是父亲领着他的一帮子侄们消遣的时光,他们常坐在石榴树下,金鱼缸旁,拉琴自娱。家里的女孩们从来充当观众的角色,宁可让五哥男扮女装唱青衣,我们也不张嘴。家庭的戏曲娱乐是一种潜移默化的艺术熏陶,我写过小说《谁翻乐府凄凉曲》,凭借的就是家庭的戏曲场面,正因为有此感受,写起来才觉得得心应手。
东城这一带要拆迁的事北京早有风闻,只是没有想到这样突然。我的那些七零八落的手足们现在依然七零八落,如同眼前地上散落的碎砖,再也收拢不起来了。母亲活着的时候这里是个据点,母亲死后这里是个念想,是个象征意义的家。虽然芍药台变作了下水池,游廊扩作了小厨房,但老宅的气质是无可改变的。每回我由大西北回来,一走进院落,就闻到了熟悉的气息,这是家的气息,这气息无时无刻不在这个家族的各个角落存在着,时光荏苒,世事更迭,却仍旧顽强执拗地存在着,影响着来到这里的一切人和物。在外面,不管我是什么角色,有着怎样的荣誉与委屈,一进门,浑身的燥热便立即褪去,沸腾活跃的思考也仿佛化为固定的符号,在脑海中淡化、隐退,浸来的是淡淡的哀愁和悠久的凝重。我惊叹角色的转换竟会这般快捷,惊叹这几十年风雨的浸淫对我无多的改变,是的,从这里走出去的哥哥姐姐们极少再回来过,只有我,还自作多情地在这片碎砖中寻来觅去,还做着废墟上大团圆的美梦。
文人的气质,多么幼稚可笑。
这里将要建成整齐划一的居民小区,这里也不再是我的家,我的家永远消逝了。我在一块砖垛上坐下来,身边塌下来的纸棚下隐约露出了砖墁的地面,这是母亲住过的小西屋。晚年的她在这间不足十平方米的潮湿小屋里带着一身病痛苦苦煎熬,我离家奔赴大西北就是在这儿和她告别的。我走的那天早晨,母亲没有起床,脸朝着墙躺着……
至今,我仍在西安游荡,京城熟识的朋友说,【落叶归根】,你应该回来了!我苦笑着摇摇头,他们怎知我内心的酸楚,走出去了便就走出去了,何必再撩起心内的阵阵凄凉。老宅的消逝,也是好事,一为迁客去长安,北望京师不见家!弟兄们失去了老宅的撕扯牵绊也是一种轻松。
其实,家只是在心里,可爱又苍凉。
(取材于叶广芩的散文集《颐和园的寂寞》)
13.文中【       】内的成语使用不恰当的一项是(     )
A.不绝如缕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 B.相得益彰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 C.荒腔走板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 D.落叶归根
14.下列对作品中词句内容的理解,不正确的一项是(     )
A.“庭树不知人去尽,春来还发旧时花”一句用反衬手法抒发深沉的物是人非之叹。
B.“生旦净末丑”是中国戏曲中人物角色的行当分类,其中“旦”都是指女性角色。
C.“乐府”由古时的音乐机构变成诗体名称,“乐府双璧”是《孔雀东南飞》、《木兰辞》。
D.“一为迁客去长安,北望京师不见家”中“去”的意思是“离开”,“京师”借指西安。
15.身为作家,作者却说“文人的气质,多么幼稚可笑”,请根据文意,简要分析原因。
16.文章结尾说:“家只是在心里,可爱又苍凉。”请解说“可爱”和“苍凉”的含意。
17.请你给这篇文章拟写一个标题,并简要说明理由。


13.A.本题考查学生理解词语含义、正确使用词语的能力。
A.不绝如缕:像一根细线那样,似断非断。①比喻情势危急。②形容声音、思绪等悠长不绝。语境用于人和事,对象错误。
B.相得益彰:指相互帮助,互相补充,更能显示出各自的长处。语境指“我”与“枣树”的配合,使用正确。
C.荒腔走板:是一个源自戏曲的成语,原意是指演员唱曲音调不准、不和板眼,现多用来比喻说话离题或举动超出适当尺度。语境指“我”爬树举动过头,使用正确。
D.落叶归根:比喻事物有一定的归宿;多指客居他乡的人,终要回到本乡。语境指人回归故选,使用正确。故选A。
14.D.原诗句是“一为迁客去长沙,西望长安不见家”,这里“长安”指西安,“京师”借指北京。故选D。
15.随着城市化的进程,作者意识到留存自己童年记忆和温馨亲情的老宅终将不复存在,而只有自己在废墟上伤感,所以她以自嘲的口吻,看似轻松实则表达了无可奈何的沉重心情。
16.“可爱”是指家承载着作者童年的记忆和温暖的亲情,作者对它饱含深情;“苍凉”是指家终将消亡,父母兄弟姐妹或亡故或离散,作者心中满怀伤感。
17.老宅。
文章围绕“老宅”叙事,回忆写了与老宅有关的枣树、片瓦,老宅是作者叙事的载体;作者围绕“老宅”抒写了老宅曾经带给我的童年欢乐,也感慨于老宅将被拆迁、再造,变成废墟的现实,表达了无尽的伤感,“老宅”是作者抒情的载体。
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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